曦澄推文墙小秘书

【翻译】平芜尽处(一)By白杼

仅作繁体翻译为简体用,已获得原作者授权。
原文(繁體)



01.

"江宗主,事情就是如此,拜托你们了。"

风从窗花间吹进桃花的香气,眼前飘散着反着日光的尘埃。

江澄背对着窗外一片风景美好,眉头紧锁,不知对于此次险事已经想到了应对措施。两名弟子江齐帆、江衡严肃地站在江澄身后,背脊挺直,同样面容有些困惑。
这是一座位于云梦与姑苏之间的富庶大城荡城。

太守左反稿已近知命之年,面容清癯,重重皱皮底下的双目炯炯有神,紧盯着江澄不放。

他知道向来人称三毒圣手的莲花坞宗主不会对此事不管。

莲花坞的前宗主,江枫眠江宗主,便是一个热爱云梦大泽的风范家主。经常带着弟子沿着河道巡视,许多没有住在城里在河道旁营生的散户,对于前宗主莫不是满口赞言,诸如明明是仙门世家却潜进水里替他们解开缠绕的鱼网、替那些从水里打捞上岸的无名尸安葬入土等等。

渔夫们经常在摇桨划橹之时,歌声传颂他的宅心仁厚。

云梦的山川虚谷之间,日日夜夜浸淫着如此流芳百世的高亢歌荡。

左反稿自然与这般平易近人的前家主有过几次美好的往来,姑且可以算是旧识。当初历劫归来的江澄发布消息,说要重建莲花坞时,他也派人送过金钱资助。不过看这青年的样子,估计也因为当时年少,莲花坞毁选太过严重,满心忧虑之下,也没注意过究竟谁送了援助过去。

"呵呵……"左反稿忽然低笑出声,江澄眉头更向眉心靠拢:"左太守在笑什么?"左反稿道:"你肯定不记得了吧,在你约莫四、五岁时,曾经随着你的父亲来过这儿。"

江澄确实记不清了,一路走来,他必须得忘记许多事,才能不陷自己于庸人自扰的痛苦当中。

左反稿抖了抖长袖,从中伸出一只细瘦的手来往窗外一指。江澄回过头去,因为陡然迎向正炙的日阳,他微微眯起眼,才能看见外头一层盖过一层的水榭亭台。其中就属最近边这个红檐翘角的引人注目。

"当年我与你父亲在那个亭子里吟诗作对,你却忽然摔进了池子里,吓坏了我们。"

东风吹起江澄掉落鬓间的散发。

他紧盯着那座亭子不放,要想看穿这生离死别,去忆起他那已经亡故得不见踪影的亲人。

半晌,他摇了摇头:"没印象了。"

"也是无甚重要的一件事。"左反稿笑道,"听闻江宗主昨日还忙着除水祟,不如先好好休息一晚,再做打算吧。"虽然话是这么说,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先好好休息这类的话语,只是为了可以让他们内部稍作讨论的表面话。

江澄也不推却,随着左手稿起身:"那就麻烦左太守了。"


02.

又有蝙蝠死了。

这是个月来第几只了?没人数得清。

林洮看着自家门口前的蝙蝠尸体,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她丢下本来要扫门前落叶的扫帚,也忘了要先找爹爹报备,便四处在门里门外低头寻找——来来回回找了几遍,没有发现那传说中的红符,她长叹出一口气,安慰自己道:或许只是巧合而已,世间万物,谁没个生老病死?

一阵清风吹过,林洮原本要捡起扫帚继续打扫,耳边却忽然听闻纸张掀动的轻微声响,她下意识抬头一看,红符上四个黑色大字跃然映入漆黑色的眼底——

恶梦现身。

"啊——"

她花容失色地惊叫,尖叫声吓到了院里啄米的鸡们,四处奔跑逃窜起来。林爹爹听到女儿的声音,赶紧舍了装有鸡蛋的竹篓,从鸡舍里跑了出来。就见自己的女儿跌坐在地,仰起头来,愣愣地盯着上面。

怀抱着不好的预感,他疑惑地走出去,顺着女儿的视线望去,就见朝内的罩楼被人贴上了那个只要出现便会有人被夺去性命的红符!

他哆嗦着去扶女儿,就见地上趟着一个黑色的蝙蝠尸体——不会错了。

荡城内最近人心惶惶,风吹草动。

即使暮春三月是个令人舒爽的季节。

约莫从一个月前,忽然有无数红符出现,贴在无数人家的门口。只要是被贴上的人家大户,其间必然会有一人死于非命。听说上一家城北姓郭的,出现红符后,家里一名女婢居然溺死于排水的沟渠里——那沟渠里的积水尚不及一人的脚踝深,就算想自尽也不是那么容易……

林爹爹赶紧安慰女儿道:"别、别担心,太守大人已经请了莲花坞的道人们……走,咱们赶紧报备去……"林洮才蓦地想起这事儿,握着爹爹的手:"是、是啊,咱们快去!"

只是这父女俩刚走,后脚几名身穿素白衣衫的人便追着一只白鸟而来。

白鸟体态似雀,却有如燕长尾,它在林家的围墙外盘旋了几圈,便飞入了人家。一群少年额绑云纹抹额,齐齐地停在了门外,左右面面相觑。脚边四处是没人管而四处乱跑的鸡。

"怎么办?要追进去吗?"蓝景仪问道,大门是敞开的,但方才他们喊了几声,也没人出来应门。蓝思追看了看外头的情势,扫把掉落在一旁,彷佛前一刻还有人在此地的迹象:"……确认没人之后,先进去查看有没有被嫁魅吧。"

"有了!在这儿!"

白鸟在门内高鸣引导几个人的注意,那张写着恶梦现身的红符便在它脚边,随着风轻然摆荡,纸声轻响,彷佛只是个平静的日常。一阵诡异的静谧蔓延,蓝思追但见里头全是做到一半的事,人却不知去了哪里:"糟糕,我们是不是来迟了?快回去通报泽芜君!"

几个少年来去毫不拖泥带水,白色的鸟歪着头见他们逐渐跑远,终于振翅飞起。


03.

林洮与爹爹被安排在一间义明堂的客房里。

义明堂是荡城里数一数二妙手回春的药铺子,却原来——堂里的大夫年轻时也曾经在莲花坞当中求过学,与前任宗主还是同桌伴读的故友来着。

林洮已经从震惊恐惧中恢复心绪,只愁眉苦脸喃喃道:"咱家就我们两个……若是符纸只是一个警示,其实早在先前就已经被下了诅咒,我们可怎生逃得过这一劫呀——"

林爹爹本也是面容严肃的沉着气,不说一句话,听女儿这一番话,皱起眉来:"阿洮,说话仔细些,仙家们不是说这里布有结界,不用担心……况且,你们听过那些经常歌颂着莲花坞的事迹吗……"

"可那说的是前任宗主,现在这位可是世人称的三毒圣手,很多时候都是阴狠手辣的呐。"

贪毒、嗔毒、痴毒。

那一席傲慢自负的紫衣,究竟是斩断人间贪嗔痴诸般妄念的一把偏执尖锐的利剑;抑或是人世间恶孽三毒的化身,是个披着人皮的魑魅魍魉,随时都能不眨眼地夺人性命……或许以江澄的为人名声,更偏向于后者。

"嘘!都是些道听途说,妳现在可得倚靠着这个三毒圣手才能保住一命,知道吗?"爹爹责骂道,林洮委屈得低下头来:"是我错了。"

"况且,仙人们曾经发生过的那些大事,妳也不是没听过,这位江宗主从满门灭家到现在重振家风已是不易,或许有那么些性格上的……"

忽有脚步声而至,爹爹停下了口,并且示意林洮千万不能再乱说话。便见窗纸外有人影走进,然后敲了敲门,林爹爹道:"请进。"

来者穿着一席紫衣轻袍,令林氏父女不由得心惊。那人抱着一盆水进屋里,把盆子放在桌子上,跟他们解释道:"其实嫁魅就是一种将厄运转嫁到人身上的咒术,只要被符咒贴上的人家里,若是有精气神不好的人,就很容易被厄运侵体,最终被夺去心神,死于非命……这是我们家宗主用灵力加持过的符水,待会儿你们用来擦拭身体,数日后,便可以完全祛除身上已经沾染的厄运。"

"非常感谢仙家大人们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林爹爹拉着女儿的手,齐齐向这个莲花坞的弟子道谢,心中万分感激,溢于言表。从早上见到时好似一滩死水的眼神,现在就如同活了过来,散发着死里逃生的光芒。

江齐帆一走出客房,疑惑地看着一直站在一旁的江澄:"宗主,可是想到什么解决办法吗?"江澄看了江齐帆一眼,那总是带有戾气的眼尾此刻什么都没有透露。

江齐帆知道他们家宗主向来都是这么一副把尖锐刺向外的面貌,从当初的战战兢兢,到现在也早就习以为常:"方才宗主说先来问问看情况,有问到什么吗?"

江澄转身往廊道另外一头走,边道:"没问。但我想到一事或许可行。"江齐帆跟了上去:"什么事?"江澄道:"那些嫁魅符现在在哪?""早上太守才派人送来的,就在正厅中。"

红符上黑字的阴气甚重,江澄拿清水滴在上面,待黑色晕染开后,拿手指一抹,纸腹上居然透着暗红的颜色。江齐帆一惊,赶紧替江澄手上的脏污擦掉:"宗主,这原来不是普通的黑墨,而是血吗?"

江澄道:"这极有可能是施术者自己的血,让桃花去追踪吧。"

"……"

江齐帆有一瞬间恍神,才想起,桃花指的是宗主养的那只黑鬃灵犬。约莫半年多前,金宗主的那只黑鬃灵犬仙子配了种,生了一窝的小狗崽,于是金宗主便送了一只过来。虽然说是养,宗主却不把桃花养在莲花坞内,反而是养在了城内的分号。
宗主爱极了桃花,那阵子天天往城内跑。于是他们做弟子做了近十年,才知道原来自家宗主这么喜爱狗来着。不过他想,就算如此,宗主果然还是期待那尊怕狗的夷陵老祖能回来莲花坞看看的吧……不然怎么不把桃花养在莲花坞里。


04.

他觉得自己彷佛生活在山洞里。

漆黑的路从来没有尽头,在投身黑暗之前,曾听人说过柳暗花明又一村……但是在这找不着方向的山洞里,只有一层黑似一层的无尽深渊,哪里又还有人迹?又哪还有村店?

出口……究竟在哪里?

"没事了唷。"

一道男孩的清脆声音在面前响起。接着一只细嫩的手在完全见不到光的黑暗当中,轻轻地附上他的眼睛。他不知自己是否正闭着眼皮,只是这样一只手,在无边的漆黑当中,带来了一丝温暖,令人眷恋不舍。

"睡吧……只要睡去再醒来,就可以脱离恶梦……"

"所以安心的睡吧,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的。"

"直到你,不再做恶梦……"

忽然,眼前的手不再温暖,取而代之的是一幕幕在眼前闪现的记忆——那是一段关于被抛弃的记忆。父母双亡流落街头的他,跑过一条又一条的街,被当成人人喊打的臭乞丐,身上是一层盖过一层的瘀青伤痕,几乎体无完肤。

还记得坠入恶梦的那天,阳光明媚,他背靠一根柱子休憩着。呼吸早就已经疲软无力,身旁也以吸引了无数苍蝇蚊虫,等着他断气的那刻,可以啃食他的躯体。

路上人车行过,扬起尘土纷纷,直到朝阳西晒,店家开门营生见到一个秽物挡在门前,于是拿起扫把驱赶他。他无力抵抗,只能任凭打骂之,满眼昏花。忽然间,身子不知为何飘了起来,视线上上下下晃荡着——原来是被人拎了起来啊。

接着便摔进了一口干涸的井里。

重重摔落让身子疼痛得要命,但他并马上没有死去。而是只能睁着双无神的眼,看着日月星辰变换,不知过去多久……直到一个夜晚降临,四周漆黑无比,伸手不见五指。

一切终将归于寂静。

"……"

等……他好像……

好像听到了什么,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

似乎是一曲听起来特别温暖的萧声……

"乖,睡吧,睡着了就可以远离这一切。直到梦醒,一切都会变好的。"

安抚他的声音又再次响起,那早已离去的双手又再次覆上眼前,四周便再听不见那些喧嚣声,就连刚刚隐隐约约传来的箫声,彷佛又只是另外一个欺瞒他的幻觉……


05.

夜已深。

夜鹭低声的叫声从漆黑的深处"呜——"、"呜——"传来。
江澄带着两个弟子进入十里楼,有几名女子见着江澄面容姣好,俊美非常,羞羞涩涩地迎了过来,将他们带入座,并点了几道菜加一壶荡城出名的荡酒。酒香浓郁,入口热辣,是个里內里外都呛辣的烈酒。
申时将近,楼中座无虚席,中央那一座高台,开始有人搬上了东西,有两把琵琶,一台琴,几把椅子。不多时,两位身穿水袖素白长衫的女子走上了台,盈盈款款,分别在左右的位置上执起琵琶,弹了几声。

纤手一落,琵琶轻响,顿时压落一片厅中的嘈杂。

林洮便在这一种沉静的期盼当中现身。
着一身桃色的薄丝舞服,前襟开得极低,稍稍露出酥白雪嫩的胸脯。她于琴前落座,举止从容优雅,附和着琵琶声轻轻撩拨一音,随即低口吟唱起:"梦觉透窗风一线,寒灯吹息。那堪酒醒,又闻空阶,夜雨频滴。"

歌声清越,如春风吹来。

风吹散了荷香,却又参杂上了一丝履薄冰的小心翼翼,似期待却又害怕雾里看花。那样的脆弱欲破,听在江澄三人耳里,却更像是放不下家里所遭遇的事。

林家就他们二人,若是谁先死了,剩的那一人,只能独自迎接孤独。

江齐帆忽然大声咳嗽起来,打断了众人耳中林洮歌声的悠远余韵,江澄怒瞪他一眼:"做什么?"江齐帆捂着嘴:"酒、咳——太呛——"江澄夺了他的酒,一仰而尽,江齐帆边咳边道:"欸——宗主、我还要喝呀——"江澄一抹嘴角的酒液,瞪道:"不会喝,还喝什么?"

江衡在一旁笑他,江齐帆不满地欲夺他的酒,却被闪了过去。

江澄瞪了玩乐的二人一眼,示意一桌子菜:"快吃!"

江齐帆边护着自己的酒,边问江澄道:"对了宗主,为何突然想到要用这法子?"江衡道:"是啊,不是都喝过符水了……"

江澄低声道:"嫁魅者大多只消一次,便能将身上的恶运转移。不过荡城里嫁魅事发频繁,画符用的也是血,代表着转嫁的怨念深厚,符水也不一定有效——唯一可以确定的,定是有人在暗中搞事……"

林洮远远看着莲花坞的三人,台上红烛的光有些朦胧,手心微微发着汗。

只是这曲子是她弹过成千上百遍的孰悉,不必放入过多的心思,早就烂熟于心,随手而就。随时随地都能使客官们听着如痴如醉,倾心于自己……她见过无数眼神,那其中的暧昧不清,极容易辨清,可为何江宗主,眼神却始终清澈如许。

望着的,又将是何处?

不知不觉中,有种凌驾于比生命还要使之好奇的心绪,吸引着她不断去想,移不开目光。她望着江宗主的身影,忽然觉得,这样一个人,或许该说是那让清心寡欲之人,坠于三毒所苦的存在——然而于她,沉沦的却是痴毒。

为何江澄这个人身为百年仙府的宗主,家财万贯,身边弟子忠心不二,却又为何要把自己置于一个经常受人非议的位置。
又究竟是为何,感到孤独?

"知何时、却拥秦云态,愿低帏昵枕,轻轻细说与,江乡夜夜,数寒更思忆。"

歌声嘎然而止,林洮眼睛忽然瞪大,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彷佛被无形的东西控制了一样,她竟无法控制自己的手。再次抬首,酒楼当中一切嘈杂之声、欢声笑语,在转瞬间罩上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离她远去,彷佛隔世。

"救——"

她想呼救,却连声音也被夺了去。

挣扎着眯起了眼睛,目光想要再去寻找江宗主,却再也找不着他真正的位置——眼前落入一片无际的黑暗。等再次感受到光线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风光明媚的午后。

那个和平安宁却足以改变她与爹爹一辈子的午后。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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